（其實）真正的問題在偏見

    　試想如果今天是日本官員說出「高級日本人」一語將如何傷害東亞其他國家人民的感情？如果今天是美國政府官員被國會議員披露用筆名在網路長期發表種族歧視的偏激言論怎不會引起軒然大波？被羞辱的群體當然會群情激憤，要求該政府給個說法譴責偏見也是天經地義，這是基本文明問題，不是言論自由問題，更不該上綱上線成「極權國家」、「麥卡錫主義」。

    　「人生而平等並應該相互尊重」是當今任何文化、任何政權、任何意識形態都無法反對的基本價值。但有差異必然會有偏見，法國人對日耳曼人的嘲笑可以編成一本笑話集，紐約人老瞧不起紐澤西人，全中國各地的人都恨上海人，越是變遷快速、複雜多元的社會越容易產生偏見，人們需要偏見來撫慰自己對環境鉅變的不適應、來表達無助個體對社會強勢者的抗議。

    　像台灣這樣一個移民社會自然也充滿各種區分人我的偏見，「番仔」、「台客」、「外省豬」、「大陸妹」等名詞為我們社會的褊狹留下見證，被指涉者將這些名詞重新詮釋，賦予新的文化與行動意涵，也展現了台灣社會的包容與幽默。

    　那郭冠英或范蘭欽在部落格行之有年對台灣/台獨的偏見抒發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如果他是市井小民當然沒什麼了不起，在網路上無論統獨立場比他偏激仇恨的言論比比皆是，這不但是民主社會的言論自由，也是多元社會的必要之惡，可以幫助社會各種不同主張者看到自己論述的盲點，無論藍綠執政，政府都不須也不應干涉這個現象。

    　但郭冠英的高級文官身分卻引發了兩個問題是馬政府一定要表達嚴正立場的：一是公務員必須對國家忠誠、對人民一視同仁的適任問題，這是目前新聞局要求郭冠英調職、公開道歉並交公懲會調查的理由；二是文明社會中可能掌握國家機器的政治力量必須維持族群平等與相互尊重等基本價值的問題，所以感到被羞辱的群體才會要求馬政府明確表態，嚴厲譴責族群偏見挑起的仇恨政治，否則將無法解消社會對馬政府政治菁英縱容或同情「范蘭欽們」的政治聯想。

    　過去民進黨執政，從林重謨、蔡啟芳等政治菁英的不當言論到街頭抗議民眾的「中國豬」標語，民進黨領導人也都被社會要求必須表達強烈譴責立場。當莊國榮在非執行公務的助選場合用輕蔑女性的語言公開羞辱馬英九父親時，民進黨上下無人護短，一片譴責，莊國榮當晚就辭去了教育部主任祕書的職務，但其失控的偏激言論還是讓民進黨當年在總統大選中付出慘痛的代價，因為文明社會對偏見仇恨與國家機器的結合總是特別戒慎恐懼的。

    　民主社會一定要保障人民表達偏見的言論自由，但民主社會也一定要防衛偏見與國家機器的結合，這是為什麼所有民主國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只要有官員發表偏見仇恨言論，無論是自由派或保守派執政，一律都會被要求政府譴責、官員下台。同樣地，今天台灣社會也會這樣要求國民黨，就像當初要求民進黨一樣。對偏見與國家機器結合的不容忍當然不代表選擇極權，而是拒絕極權。（作者為台灣大學政治系副教授）